
韓盈、鐘竹筠夫婦。資料圖片
志同道合
他們結成革命伴侶
韓盈、鐘竹筠都是出身于湛江遂溪的貧苦孩子,在大革命的洪流中分別加入了中國共產黨,共同的志向使他們結成革命伴侶,并擔任了南路黨組織的重要領導人。鐘竹筠的才華為人們所傾倒,婚前曾有一個“萬貫家財”的花公子向她求愛,許諾重金厚禮,她不以為然,冷笑求愛者:“錢財對你們有如生命,對我們革命者卻如糞土。”

中共遂溪縣部委駐地(遂城城隍廟)遺址。資料圖片
1926年秋,韓盈、鐘竹筠回到遂溪工作。韓盈任縣部委書記,鐘竹筠擔任縣委委員兼婦女解放協會主席。在遂溪縣城,韓盈和鐘竹筠的兒子出生了,夫婦倆雖然工作繁忙生活艱苦但很開心,他們給兒子取名韓道,意為希望他牢記革命道理,走人間正道。
1926年底,為了加強欽廉(現屬廣西,當時屬廣東南路地區)一帶的工作,中共南路黨組織負責人黃學增決定派干部到防城東興開展建黨工作,組織領導工農運動和學生運動。
派誰去好呢?黃學增想到了鐘竹筠。他知道,東興防城一帶婦女受封建余毒影響較深。婦女打破封建禮教發動起來了,局面就容易打開了,而鐘竹筠正是發動婦女的能手。他首先找韓盈交談,說了自己的打算,然后問:竹筠若去了防城、東興,你們父子生活能挺得住嗎?
韓盈干脆地回答:“這是我家庭自己的事,不用組織擔心。我認為派鐘竹筠去防城、東興最合適,除了她本身的條件外,還有一個有利因素就是,我有一個繼父在東興,我親生父母去世后,他曾支持過我生活、讀書。鐘竹筠到那以后,可以以兒媳婦的身份開展工作,我繼父會支持她的。”
黃學增非常感動,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。
黃學增又找鐘竹筠征求意見:“我知道你的困難。如果實在不行,我可另作安排。”
“不,學增兄,我去最合適,千萬不要另派人去。我的事情會安排好的,請組織相信我。”
然而,鐘竹筠知道,自己剛剛生下兒子不久,要較長時間地離開丈夫和兒子,到一個新區去開展工作,肯定是有很多困難的。母與子,夫與妻,誰不是難舍難離的呀!帶兒子一起去防城吧!工作起來必定會有許多不方便;留下兒子給丈夫帶吧,可兒子還在哺乳!怎么辦呢?她拿不定主意,與丈夫韓盈一塊商量。丈夫緊抓著她的手,鼓勵她說:“你安心去吧,小道留下給我。”竹筠為難地說:“你工作事務這么多,能把孩子帶好?”韓盈微笑著安慰她:“小道已有幾個月了,我會請伯母幫忙帶,總比你帶去好,你的擔子也不輕呀!”夫妻倆都在替對方和工作著想。在革命需要與個人之情有所沖突的時候,革命者選擇的是舍棄個人的利益!鐘竹筠含著熱淚告別了丈夫、兒子,也默默地告別了這片生她養她的熟悉故土,只身登上了新的征途。不幸的是,此次別離竟成了這對革命伴侶的永訣。

鐘竹筠來到東興后,找到了在東興行醫的韓盈的繼父歐家銘,以歐家兒媳婦的身份開展工作。1927年春,在東興組建了中共防城第一個黨支部——東興支部,她出任書記,并先后組建了防城農民協會、婦女解放協會、工會等群眾組織。
丈夫遭殺害
妻子刑場上寧死不屈
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,南路的國民黨反動派也向共產黨人舉起了屠刀。4月24日,因被叛徒出賣,韓盈和遂溪縣部委成員顏卓、鄧成球等分別在遂城、楊柑被捕。在遂城監獄里,國民黨反動派千方百計想從韓盈口中獲得南路地委、遂溪縣部委的情況。看著韓盈一副書生之樣,且長期受肺病折磨,以為很快便會屈服。一開始,他們威逼利誘相加,一時說要給韓盈治病,一時又要拿兒子威脅:不說就把兒子除掉。威逼利誘不成,又要對韓盈動刑,反動派以為韓盈羸弱的身軀經不起嚴刑拷打就會屈服,但韓盈始終堅貞不屈,視死如歸。敵人所有的手段都用上了,韓盈始終沒有吐露黨的半點秘密。這個看起來文雅的書生,卻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共產黨員!
遠在防城、東興的鐘竹筠,知道了遂溪黨組織被破壞,丈夫被敵人殺害的噩耗后,并沒有被反動派的屠刀嚇倒。而是繼承丈夫的遺志,把眼淚變作仇恨,以更加積極戰斗的姿態投入工作。
這時,廣東的國民黨右派秉承蔣介石的意旨,要對革命人士下毒手。一道道殺氣騰騰的通緝令隨著電波飛向南路各地,其中就有鐘竹筠的名字。電密令傳到了東興警察局,肥頭大耳的局長沈石夫,瞇縫著眼睛細心察閱著密密麻麻的黑名單。當他看到“鐘竹筠”的名字時,雙手像觸電般抖了一下,又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“是啊,早該抓了!”他心里想著。他對這個叱咤風云的女共產黨員早就又怕又恨,他曾多次派人跟蹤她,欲殺害她,但又懾于工農群眾的威力而不敢輕舉妄動。而今,雖有了上司的密令,但也不能不考慮她在群眾中的威望和影響呀!“嗯,就這么辦!”沈石夫沉思了一陣,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奸狡的笑意。
9月的一天,鐘竹筠在東興被秘密逮捕了。接著,她又被幾名不明身份的大漢在黑夜中解押到北海警察局監獄。黑魆魆的鐵柵,滿臉橫肉的看守,整個監獄陰陰森森,如臨大敵。反動頭子廖國彥專程趕到監獄,假惺惺地“安慰”鐘竹筠:“你的案子大是大,但只要肯和本官合作,我廖某是不會虧待你的……”他還沒把要說的話全說出來,便閃動著核桃般的眼珠,老奸巨猾地窺視著對方絲微的反應。
鐘竹筠知道來者不善,便默不作聲。
廖國彥只好自我解嘲地說:“鐘女士,我也是為了你好,才來勸你。希望你認清形勢,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!”鐘竹筠意味深長地答道:“先生,人生的規矩我多少懂得,這用不著你為我這么操心呀!”廖國彥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,自知三言兩語是不能從鐘竹筠身上得到他所需要的東西,只得知趣地走了。
不久,鐘竹筠被以“共產黨要犯”身份解押遷往北海國民黨審判庭監獄。鐘竹筠知道,落入敵人魔掌,活著的日子是屈指可數了,但她并沒有因此而喪失信心。她把牢獄當作與敵人斗爭的場所,她主動與獄友談心,揭露反動派鎮壓革命的罪行,鼓勵難友振作精神。她關心獄友疾苦,為同志縫衣補褲,還領導獄中的同志與監獄當局展開說理斗爭。
審判官對她的宣傳鼓動十分惱火,但見她相貌出眾、才智驚人,又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態,主動地討好她、接近她,以為靠著小恩小惠,收買籠絡,就能從鐘竹筠身上撈到便宜。有一次,他陰陽怪氣地對鐘竹筠說:“竹筠呀,只要你肯脫離共產黨,肯和我……嘻嘻……一切都可以由我負責。”
鐘竹筠斬釘截鐵地拒絕了:“別說那些豬狗話了,我們革命者不懂!”那家伙還不甘心,又以金錢利誘,但每一次輕薄無禮,都遭到鐘竹筠的嚴厲訓斥。那家伙只好板起一副兇殘的臉孔,操著官腔威脅道:“竹筠,你別糊涂啦!事到如今,再執迷不悟,就別怪我了!”
“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”鐘竹筠念了民族英雄文天祥的詩句,算作回答。
審訊一次次失敗,敵人仍不死心。一天,審判官又傳訊鐘竹筠了:“鐘小姐,這是本官給你的最后機會了,望你能向本官提供貴黨在東興、北海的實際情況!”
“你要的就是這個嗎?”
“是呀,很簡單嘛!”審判官以為有了轉機,不禁喜形于色。
回答仍舊令他失望:“要我出賣同志、出賣黨,這辦不到!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?要斬要殺由你們,要我屈服辦不到!”
“干嗎這樣說話呢?沒有誰說要殺你嘛!現在不是還有共產黨的要員當大官的嗎?”
鐘竹筠索性閉目養神,準備對付敵人更兇殘的手段。果然,敵人露出真面目了:“鐘竹筠,你究竟想說還是不想說?”“你有時間坐牢,我可沒那么多時間陪你呀!”
鐘竹筠見敵人翻臉了,平靜地說:“我早就告訴你了,別浪費時間了!要砍要殺隨你便!”
審判官氣壞了,眼核兒幽幽地似乎要跳出來,半晌才冷笑一聲:“嘿嘿,你想死嗎,可沒那么便宜!你不把你在東興的同黨供出來,想死還不給你死哩!”竹筠蔑視地將臉轉過一邊,審訊室內一片沉默。
敵人再也沉不住氣了,聲嘶力竭地吆喝起來:“你究竟說不說!”
“我只知道自己,我不知別人。”
“你身為東興共產黨的負責人,能不知道?”
“這是我黨的秘密,我無權告訴你。”
“我就是要你一五一十地說出來!”
面對敵人的咆哮,竹筠揚起了臉龐。
“你說還是不說?”敵人惱羞成怒,只好借助打手的機械力,嚴刑拷打,要在鐘竹筠身上得到他所要的一切。然而,任憑敵人用盡各種手段,也沒法從鐘竹筠嘴里撬出一點有用的東西。鐘竹筠始終保持著一個共產黨員的崇高政治情操,直至暈死過去。
鐘竹筠怎么回到牢籠來,她不得而知。當她悠悠蘇醒過來時,只聽到周圍有一陣低低的哭泣聲。她用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,只見難友們圍在她身邊,拿著毛巾在輕輕地給她擦拭汗水和血污。她感到全身的骨架都被拆散了似的,有千萬根針在扎心刺肺,但她還是強忍著揪心的疼痛,安慰難友:“不要哭,這沒什么……誰笑到最后,誰笑得最美。”
獄友們都為她堅強的意志所感動,含著淚花點著頭,一邊撫著她那被打得皮開肉綻的身體,一邊跟她談起心來。
“鐘姐,你老家在哪?”一位難友問道。
“我家離這兒可遠呢!傳說那里是雷公居住的地方……”
“你家里一定很有錢吧?”
“恰恰相反。你怎么會想到我家有錢?”
“沒錢,你哪能讀那么多書,懂那么多道理!”
“我家可是窮到有早頓沒晚頓呢!我能讀一點書、懂些道理,都是靠親友資助,是參加革命以后才學會、才知道……”竹筠向難友講起她過去的生活和對理想的追求,宣傳革命的道理。
鐘竹筠曾就讀的北海貞德女校舊址。通訊員何美 攝
中共東興支部遺址。資料圖片
經過將近兩年的監禁,軟硬兼施,國民黨反動派從鐘竹筠身上始終得不到任何秘密,只好宣布死刑來殺害她。當審判官問起鐘竹筠還有什么要求時,鐘竹筠說:“有!第一,你們偷偷摸摸地捉了我,不許你們再偷偷摸摸行刑!我要向群眾告別!第二,臨刑前我要坐車,不準侮辱我的人格!”不知審判官是對她出于欽佩心情還是恐懼心理,或是其他原故,竟答應了她的要求。
在監禁的兩年之中,當黨組織得知鐘竹筠被捕入獄的消息后,也想盡了辦法進行營救。東興、北海的進步組織和革命志士,曾秘密研究,采取種種營救措施;與鐘竹筠一道工作的共產黨人陳倫國也組織部署力量,制訂出趁敵人行刑之前劫法場的計劃,并派鐘竹筠的小姑去探監聯系。
鐘竹筠斷然拒絕了。她不愿因自己而使黨的組織遭到破壞;也不想因為個人的生死而拖累更多的同志。她早時雖得知丈夫犧牲,但因工作緊張繁忙也顧不及思念。在監獄里,丈夫、孩子的形象常常出現在她腦海里。當她從小姑嘴里詳細了解到丈夫堅貞不屈壯烈犧牲的事跡后,一度抑制不住奔涌的感情,悲痛欲絕,昏了過去。當她從昏迷中模模糊糊地清醒過來時,又問起了年幼的兒子:“道兒怎么樣了?”
“會走路了,叫媽媽叫得好甜呢!”小姑想慰解嫂子。豈知,更牽引起嫂子的心事和無可抑止的悲痛。她憶起丈夫和她一起共讀的不眠之夜,想起丈夫和她一起獻身工農運動的難忘日子,想起新婚的甜蜜,想起逗著兒子玩的樂趣,想起丈夫說過“兒子長大了,也會和我們走一樣的革命道路,一起建設新中國……”想起了……在親人的面前,她終于禁不住淚如泉涌,小姑也抱住嫂子痛哭起來。
兩個獄丁兇神惡煞地走過來吆喝,說探監的時間到了。竹筠再次小聲地用暗語告訴小姑,要她轉告組織,不要輕舉妄動,要保存力量,不作無謂的犧牲。她從衣袋里掏出自己使用的那支地球牌自來水筆,交給小姑,咽著淚說:“你把這帶給小道……我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……孩子長大以后……”她再也說不下去了。鐘竹筠與韓盈遺下的唯一兒子韓道,群眾將他隱名埋姓,掩護他生存下來,給這對革命夫妻留下了后代。
1929年5月31日,北海街道上闖過來一群彪形大漢,一個個荷槍實彈,簇擁著一輛破舊的黃包車。車上,坐著的是鐘竹筠。她身穿一套白衫黑裙的學生裝,那炯炯的目光帶著無限的深情不斷投向街邊圍觀的人們。人們的心被她的目光揪動了,驚訝同情從心里流出:“她多么善良!哪里像什么土匪!”終于,她被推下車子了。人們看到,她雙手被粗粗的繩索緊緊地反綁著,盡管那些猙獰的劊子手在吆喝著,她還是那么安詳、從容,一步步地邁向刑場。在肅穆和恐怖之中,猛地響起了驚雷般的強音:
“打倒國民黨反動派!”
“中國共產黨萬歲!”
“呯!呯呯!”在雄壯激越的口號聲中,悚人的槍聲響了。北海西炮臺刑場的那片土地,仿佛發出了一陣輕輕的顫栗和痙攣。滾燙而鮮紅的血,從她的胸膛冒了出來,滲透入堅硬的土地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