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,在冬天里所呈現的孤清樸素之美,動人心魄。面對冬天的樹,我總是神思千里,暢想著它在四季里的不同情態及所折射出來的意念。
在春天,它苞芽暗發,萌動著勃勃生機,那青嫩稚幼的樣子,讓人愛憐不已。早春的樹,像蹣跚學步的幼童,睜著探索而清澈的眼眸,望著世間。在夏天,它萌綠幽深,用茁壯和熱烈的情意,承接烈日的擁抱,一眼望去,是連綿蓬勃的綠,生生不息,意態昂揚。在秋天,樹陷入兩難抉擇,它既想保留夏的濃烈風情,又向往冬的孤獨清歡。是啊,熱鬧了這么長時間,該讓神經舒緩舒緩,該讓心靈歇息歇息。適可而止,藏拙納巧,樹是懂得的。
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掙扎,樹抖落了一身樹葉,一身裝扮,以孤絕清冷的方式獨立著。失去了葉子的裝扮,它們枝條支棱著,伸向四周,伸向天空。它們的枝條裸露著,干凈疏朗,在天空下畫下無數鉛筆素描和寫意畫,有時是意境悠遠、風格清雋的小品國畫,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,簡潔美雅,疏朗清遠。陽光打在樹身上,樹影散在土地上,稀疏有致,風撫樹枝,微微簇動,搖搖擺擺間,頗有水墨畫的意境。它們不停地畫著,在陽光下畫、在風中畫、在雪中畫,它們沉醉于自己的世界,畫著自己真正的心聲。
于我而言,每一棵生長于泥土的樹,都很普通,很樸實,卻有著普通人難以企及的精神高度。春夏,它們還是少年時光時,枝繁葉茂綠意盎然意氣風發;而今或枝丫嶙峋、葉落滿地,換了模樣,卻真正活成了生命大境界。
當我抬頭仰望它們時,我想起了一位詩人曾說過:“當華美的葉片落盡,生命的脈絡才清晰可見。”一棵冬天的樹,很好地詮釋了這句詩。它褪去春天里的嫵媚,拋開夏日里的葳蕤,褪下秋日里的絢爛,刪繁就簡,以生命本原的姿態,傲立于寒風中,聽風、迎雪,寫出一闋闋風骨凜然、清秀寂然的宋詞。
我最喜雪中和雪后的樹。有詩言:“大雪壓青松,青松挺且直。”松樹不懼寒風暴雪的堅強品質自然讓人贊賞,可脫掉一身繁華,坦然露出肌體的樹也當贊揚。樹上每條黑褐色的枝干上都鋪著白雪,簇簇擁擁,一列列一行行,玉樹瓊枝成林,遠望如仙境,讓人不由走進林間,心頓時安靜下來、清透起來。世間悠悠萬事,都如風過耳,再也激不起任何煩心愁怨。
雪后,樹枝上的白雪一點一點地掉落或融化,露出越來越多的黑褐色,樹依然不驚不懼,淡然接受,呈現出另一種疏淡之美、曠遠之味。多么像一個棄掉繁華喧鬧、獨處僻靜鄉野的人啊,它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淡泊幽寂,是多么難能可貴啊!一個淡泊的人,物質需求少,精神追求多,他們不在意凡俗名利,因而生活的簡單、坦誠、真實,不矯不虛,不佞不忿,安然度日,逍遙自在。安于淡泊的人,才能享受到人世的寂寞清歡,如同這冬天的樹。
冬天的樹,撐開一樹線條般的枝枝丫丫,斑駁著日影和天光,刻畫著時光里的眷念和生命的深情,它們榮時盡情,孤亦至性,從容孤絕,淡泊入世。和冬天的樹對視,我心里總是油然而生出敬意。
曾經在冬天的小山村曬暖,坐在向陽的墻根下,絮絮地和朋友閑談。冬天的山村更為安靜寂寥,天空深邃純凈,遠遠近近的樹,肆意地在陽光下潑墨做畫。枝頭,喜鵲和烏鴉及麻雀在枝頭飛來飛去,或落在地上的樹影之間,成為點睛之筆。我深深地迷醉其中,忘了和朋友說話。
冬天的樹,不熱鬧,卻純樸;不喧嘩,卻深情。冬天的樹,不是散文,而是一首首簡潔斐然、悠然自靜的詩。它們在冬天收攏起青春的活力,卻又綻放出深厚的情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