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鄉(xiāng)的水田,早季種水稻,晚季還是種水稻。
年剛過,母親就和鄰居們商量農(nóng)事:“你今年還種雜優(yōu)嗎?”
“我今年種絲苗一號,聽說絲苗米好吃,我種一年試試。”
“那我也種絲苗一號,你啥時候去買稻種,順便告訴我,一起去。”
春雨淅淅,田有水了,鄉(xiāng)村開始沸騰起來,田野開始沸騰起來,牛叫聲、吆喝聲此起彼伏,農(nóng)人肩扛犁耙,趕著牛兒,面帶笑容,仿佛一起去趕集。
“早!三叔,你也去犁田?”
“早!五嬸,你也去犁田?”
牛兒見面,嘴里發(fā)出“哞哞”的叫聲,好像也在互相打著招呼。牛兒溫順地套上農(nóng)具,邁開大步,仿佛一位走上戰(zhàn)場的將軍。牛兒走過處,大地卷起一壟壟浪花。
插秧了,大人、孩子齊上陣,孩子開始時滿腔熱情,弓背彎腰,插得似模似樣,比寫作業(yè)還要認(rèn)真。一會兒,看見水田里一條小魚,連忙丟掉手中秧苗,跑去捉起魚來。鄰田的孩子聽說有魚,也加入捉魚大軍,一個孩子摔倒田里,變成一個泥人,其他孩子看見好玩,也故意摔倒,田野發(fā)出一陣陣歡聲笑語。大人看見,放下手中秧苗氣沖沖追趕過來,孩子看見,像一群春天的燕子,“嗖”一下子飛得四散。
母親在村里是插秧能手,她插秧快速又整齊。有人插秧為了整齊直行,每插一行,就拉一根繩子對著插;而母親插秧不用繩子,一只手來回不停,好像穿針引線,插下的秧苗,橫看一條線,直看一條線,好像在田字本上的生字。
插下禾苗,春風(fēng)一吹,開花了,結(jié)米了,變黃了,一顆顆飽滿的稻谷抱在一起,沉甸甸的,像一團(tuán)團(tuán)金子。
母親說,今年又是大豐收。
是呀,自從領(lǐng)到自留地,我家年年都是大豐收。家里的大缸裝滿了,谷倉裝滿了,可是母親舍不得賣掉一斤糧食。
如果誰家的水稻管理不善,或被蟲害,或不及時施肥、除草,或不及時排水、放水,水稻歉收了,成了母親教育我們的教材:你看,某某人家這么懶,種下稻谷不管理……
每到稻谷收獲季節(jié),學(xué)校也開始放農(nóng)忙假。家里有年輕人在外地做工的,父母都要提前打電話通知讓他們回來割稻,仿佛家里有一場重大的盛宴,路程再遠(yuǎn),路費(fèi)再貴,也要回來參加。
割稻前幾天,母親天天去巡田,母親說,水稻收割,要把握黃金時機(jī),割早,稻谷還沒有熟透,影響產(chǎn)量;割遲,熟透的稻谷會掉落,也影響產(chǎn)量;還要看天氣,如果有臺風(fēng)暴雨,寧愿差一點(diǎn)沒熟透,也要在暴風(fēng)雨到來之前把糧食搶收回家。
父親在代銷店工作,加上身體不好,農(nóng)事幫不上忙。割稻那天,母親三點(diǎn)鐘就起床煮早餐,然后喂豬、喂雞,再叫醒我們吃早餐。母親常說,一年之計在于春,一日之計在于晨。
割稻,母親像一臺收割機(jī),伴隨著“刷刷”的割稻聲,只見一片片稻苗倒下。我和弟妹也不甘落后,一手抓住稻稈,一手握著鐮刀,雙手不停地?fù)]動。
如今,母親已經(jīng)年過八旬,她還不愿意放下農(nóng)活。我不讓她干,她說,我從幾歲就開始耕田掘地,耕了一輩子田,土地是我的親人,是我的恩人,是我的母親。每天到地里看看,我就感到親切,感到溫暖,感到舒心。只要我還能走動,還有一口氣,我就離不開我的親人,離不開我的恩人,離不開我的母親。
望著滿頭白發(fā)的母親,我忽然覺得,母親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,對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,你要她離開土地,不是要她的命嗎?這時,我想到艾青的一句詩來形容母親對土地的熱愛: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?因?yàn)槲覍@土地愛得深沉。